门慢慢地开了。薄暮中一个人影走了出来,站在台阶上。一个没有戴帽子的男人。他伸出手仿佛要感觉一下是不是在下雨。尽管已是黄昏,我还是认出他来了.那不是别人,恰恰就是我主人,爱德华·费尔法克斯·罗切斯特。
我留住脚步,几乎屏住了呼吸,站立着看他——仔细打量他,而不让他看见,呵,他看不见我。我压住了我的嗓音,免得喊出声来,控制了我的脚步,免得急呼呼冲上前去。
他抱着胳膊,静默地站在雨中,下大了的雨打在他无遮无盖的头上。正在这时,约翰不知从哪里出来,走近了他。
“我们进屋去好吗,先生?”他说。
“别打搅我。”他回答。
约翰走开了,没有瞧见我。这时罗切斯特先生试着想走动走动,却徒劳无功——对周围的一切太没有把握了。他摸回自己的屋子,进去后关了门。
这会儿我走上前去,敲起门来。约翰的妻子开了门。“玛丽,”我说,“你好!”
她吓了一大跳,仿佛见了一个鬼似的。我让她镇静下来。“当真是你吗,小姐,这么晚了还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?”我握着她的手回答了她。我又让她进去对她的主人讲,说有一位陌生人要见他。
她回来时,说主人任何人都不想见。
她接着去倒了一杯水,拿了几根蜡烛,都放进托盘。
“是罗切斯特先生要这些东西吗?”我问。
“是的,虽然他眼睛看不见,但天黑后总是让人把蜡烛拿进去。”
我从她手里接过托盘,她向我指了指客厅门。我手中的盘子抖动了一下,水从杯子里溢了出来,我的心怦怦跳着,走进了房间。
客厅显得很阴暗。一小堆乏人照看的火在炉中微微燃着。房间里的瞎眼主人,头靠高高的老式壁炉架,俯身向着火炉。他的那条老狗派洛特躺在一边,我一进门,派洛特便竖起了耳朵,随后汪汪汪、呜呜呜叫了一通,跳将起来,蹿向了我,差一点掀翻我手中的托盘。我把盘子放在桌上,拍了拍它,柔声地说:“趴下!”
“是你吗,玛丽?是不是?”罗切斯特先生回过头来想看看是怎么回事,但他什么也看不见。
“玛丽在厨房里。”我回答。
他伸出手,很快挥动了一下,可是看不见我站在那儿,没有碰到我。“谁呀?谁呀?”他问,似乎要用那双失明的眼睛来看——无效而痛苦的尝试!“回答我,再说一遍?”他横地大声命令道。
“派洛特认出了我……我今天晚上才来。”我回答。
“天啊,不管你是谁——要让我摸得着,不然我活不下去了!”
他摸了起来。我抓住了他那只摸来摸去的手,双手紧紧握住它。
“这是她的手指,纤细的手指!”他叫道,一把抱住了我。大声地叫着:“简·爱!简·爱!”
我等了一下,等我俩的情绪都安静了下来,他才继续向我问道。
“是你——是简吗,那么你回到我这儿来啦?”
“是的。”
“你没有死在沟里,淹死在溪水底下吗?你没有憔悴不堪,流落在异乡人中间吗?”
“没有,先生。我现在完全独立了。”
“独立!这话怎么讲,简?”
“我马德拉的叔叔去世了,留给了我五千英镑。”
“呵,这可是实在的——是真的!”他喊道,“简,你成了有钱人了?”
“很有钱了,先生。要是你不让我同你一起生活,我可以紧靠你的门建造一幢房子,晚上你要人做伴的时候,你可以过来,坐在我的客厅里。”
“可是你有钱了,简,不用说,如今你有朋友会照顾你,不会容许你忠实于一个像我这样的瞎眼瘸子。”
“我同你说过我独立了,先生,而且很有钱、我自己可以做主。”
“那你愿意同我呆在一起?”
“当然——除非你反对。”
他叹了口气,半张开嘴。
“可你还年轻——将来你得结婚。”
“我不在乎。”
“看看这只胳膊,既没有手也没有指甲,”他说着,从自己的胸前抽回截了肢的手,伸给我看。“只有那么一截了——看上去真可怕!你说是不是,简?”
“正因为这样,我才更要好好地照顾你。”
我把玛丽叫了进来,让她很快把房间收拾得更加令人振奋,同时也为他准备了一顿舒心的晚宴。我的心情也激动起来,晚餐时及晚餐后同他愉快而自在地谈了很久。
第二天一早,我听见他起来走动了,从一个房间摸到另一个房间。玛丽一下楼,我就听见他问:“爱小姐在这儿吗?”“你把她安排在哪一间?里面干燥吗?她起来了吗?去问问是不是需要什么,什么时候下来?”
我下楼去,他一听到我的声音,脸上立刻焕发出神采。
早饭后,我提议去外面散步。便领着他走出潮湿荒凉的林子,到了令人心旷神怡的田野。我向他描绘田野多么苍翠耀眼,花朵和树篱多么生气盎然,天空又多么湛蓝闪亮。我在一个隐蔽可爱的地方,替他找了个座位,那是一个干枯的树桩。坐定以后,我开始叙述去年的经历了。我大大淡化了三天的流浪和挨饿的情景,讲了我如何被接纳进沼泽居;如何得到教师的职位,以及获得财产,发现亲戚等。
“简,我现在并不比桑菲尔德果园那棵遭雷击的老栗子树好多少,”听完我的话他说。“那些残枝,有什么权利要一个年轻的生命来照顾他呢?”
“你不是残枝,先生——不是遭雷击的树。你碧绿而茁壮。花草会自动在你周围长出来,因为它们乐于躲在你慷慨的树荫下。长大了它们会偎依着你,缠绕着你,因为你的力量给了它们可靠的支撑。”
他再次笑了起来,我又给了他安慰。
“简,你肯嫁给我吗?”
“肯的,先生。”
“一个可怜的盲人,你得牵着手领他走的人。”
“是的,先生。”
“一个比你大20岁的瘸子,你得侍候他的人。”
“是的,先生。”
“真的吗,简?”
“做你的妻子是世上最愉快的事了。”
听了我的话,他的脸上再次流露出往昔坚毅的神情。
几天之后,我们就举办了婚礼。到场的只有他和我,牧师和教堂执事。
最让我高兴的是结婚后的第二年,罗切斯特的眼睛渐渐恢复了视力。当我把我们第一个孩子放在他怀里时,他已能看清这男孩那双和他一模一样的黑亮的大眼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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